她便能在这令人窒息的天地间,为自己挣得一方立足之地,哪怕只是一寸!
永璜搁下笔,那支沉甸甸的紫毫在青玉笔山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他并未立刻唤人研墨,却微微侧过脸,目光定定落在魏嬿婉身上。
“嬿婉,你今日。。。魂儿像是飘在云里,手脚也迟滞了半分。可是心中藏着事?”
魏嬿婉心头猛地一坠,如同失足踏空。她忙屈膝请罪:“奴婢一时出神,误了阿哥温书,奴婢该死,求阿哥恕罪。”
片刻沉寂,只闻更漏滴答,敲在人心上。
“无妨,”永璜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你少有如此,便将出神之事说与我听罢。”
她松了口气,心思一转,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换了一副懵懂又带着点怯怯好奇的神色,将声音放得极轻极软:“奴婢是瞧着阿哥写的这些字儿,觉得煞是有趣。有的,像树枝上停着的小飞虫,细胳膊细腿儿;有的,又像张牙舞爪的猛兽,瞧着怪吓人。”
说着,伸出一根纤细的指尖,虚虚点向‘席卷天下’四个大字,眼底是精心描摹出的,近乎天真的迷惑。
“奴婢蠢笨,好奇得紧,这些小虫子、大猛兽凑在一处,到底在嚷嚷些什么呀?”
孩童讲解的兴致被勾了起来,他重新拿起那页纸,清了清嗓子,学着师傅授课的口吻:“此乃贾生《过秦论》。说的是秦朝如何由弱变强,如何‘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像铺开一张大席子那样,把整个天下都收拢过来。”
永璜的声音在静室中流淌,那些魏嬿婉魂牵梦绕却如隔天堑的字句,此刻都被这金尊玉贵的小主子,用孩童尚显稚嫩的语言,一层层剥开,递到了她面前。
直至夜已深沉,《过秦论》仍在耳中嗡嗡作响,搅得五内俱焚。
魏嬿婉索性悄无声息地起身,披了件单薄的外衫,赤着足,像一缕幽魂般挪到狭小的院落中。冰冷的石板地面透过脚心直刺骨髓,激得她微微一颤,却也奇异地压下几分心头那焦灼滚烫的躁郁。
她仰起头。
一轮皓月,孤悬中天。
月华如练,清冷,澄澈,无悲无喜地倾泻下来。
她痴痴地望着那轮亘古不变的月轮。
它曾经照耀过谁?是那横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的始皇帝?还是那写下‘席卷天下’,令她心神剧震的贾谊?抑或是无数湮灭在尘埃里,连姓氏都未曾留下的贩夫走卒,深宫怨女?而此刻,它又这般无差别地笼罩着她——魏嬿婉。
她伸出双手,掌心向上,看它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微凉,却仿佛有实质的重量。
这日月星辰,这浩渺苍穹,它们才是最公正的判官!它们的光芒,何曾因你是帝王将相便多给一分?又岂会因你是蝼蚁草芥便吝啬一缕?
它们沉默地俯瞰着,照耀着,从鸿蒙初辟,到此时此刻。
千古兴亡,王侯白骨,深宫红颜,在这永恒流转的日月面前,不过皆是须臾泡影!
那么,既然同沐此日月,同处此天地,又凭什么女子生来卑贱?没有这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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