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请收下。"陈行泰说着,将怀中物事一股脑儿递了过去。老谷慌忙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却见那堆积如山的钱袋摇摇欲坠,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眼看就要从边缘滑落——
"当心!"青瑶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纤细的手指稳稳接住一个即将坠地的钱袋。狗娃也赶忙凑过来,捧住了另一个即将滑落的钱袋。
老谷怀中顿时满满当当,连那柄华贵的短刀都险些没处安放。他低头看着这些还带着将领们体温的钱袋,随后,他抬起头对着史元忠微微颔首。
青瑶和狗娃一左一右站在老谷身旁,小心翼翼地帮他托着那些钱袋。月光下,三人站在一起的剪影格外温暖,连带着那些纯朴的钱袋,都在夜色中泛着柔和的光。
史元忠望着这群部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欣慰之色。陈行泰从他身旁经过时,不动声色地在他背上轻轻一拍,那力道恰到好处,既表达了敬意,又带着几分老友般的亲昵。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开启。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一前一后走出来两名女子,而隔壁厢房的门也同时打开,走出一老一少两名女子,站在前两名女子的后方。
当先步出的黄衣女子清丽如初春杏蕊,玉肌胜雪,笑靥生辉。然则众人目光只在她身上稍作流连,便如铁屑遇磁石般,尽数被随后现身的女子攫去。
但见玄衣女子踏出厢房门槛的刹那,檐下灯火倏然一暗。她步履未停,裙裾却似凝住流风,墨色罗衣在火光里泛出幽微的冷光。那玄衣女子不过往前走了一步,却似踏过了千年光阴。待她驻足时,檐角灯笼恰好爆出灯花,飞溅的火星在她周身织就金纱——满院将士这才惊觉,自己竟连心跳都停了三拍。
她身姿绰约,容貌之绝美,恍若月宫仙子临凡。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唇若点朱,一颦一笑间都透着摄人心魄的魅力。然而她周身散发的气质却又清冷出尘,让人不敢轻易直视,生怕唐突了这位佳人。
院中的军官士兵们顿时手足无措。有人慌忙低头,却又忍不住偷瞄;有人假装整理衣甲,实则余光不住地往那边瞟;更有士兵直接红了脸,目光躲闪却又忍不住一再偷看。就连向来稳重的史元忠,也不自觉地整了整衣冠,站姿更加挺拔了几分。
夜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幽香。灯笼的光晕柔和地笼罩在那女子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更添几分神秘与高贵。整个院落仿佛都因她的出现而安静下来,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甲胄摩擦的细响尽数消隐,唯余夜风卷着玄衣广袖的窸窣声。几个年轻士兵忘了呼吸,喉结上下滚动着,手中长矛斜斜倾倒在地犹不自知。连战马都停止了踏蹄,不安地甩着鬃毛。
莲姐他们三人间一众人等唠叨不停,原本想去找掌柜的换间能住的房间,刚走几步,便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莲姐抬头看见雪音的瞬间,手指猛地一颤,衣袖从指间滑落。她瞳孔微缩,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张开,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那双平日里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满是震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眼前这幅画卷。
独眼男子的反应更为剧烈。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骤然睁大,眼白上瞬间布满血丝。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连那只常年警惕转动的独眼都忘记了转动。
最为夸张的是那巨汉。这个除了吃食其它都不放在眼里的彪形大汉,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他庞大的身躯完全僵住,连衣角都不敢晃动一下。那双蒲扇般的大手紧张地搓着衣角,铜铃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雪音,却又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慌忙躲闪,黝黑的脸上竟泛起两团可疑的红晕。他笨拙地想要行礼,膝盖却像生了锈的铰链般不听使唤,整个人看起来活像一尊被施了法的石像。
老谷原本佝偻的腰背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他布满皱纹的手停在半空,连带着那些沉甸甸的钱袋又掉出去几个,也浑然不觉。浑浊的老眼突然变得清明,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回忆某个遥远的梦境。
青瑶的反应最为特别。她原本灵动的杏眼瞬间睁大,呆呆地望着雪音,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开,不禁呢喃着:“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人!”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慌忙用沾着灰尘的袖子擦了擦脸颊,又手忙脚乱地整理起散乱的发丝,连耳根都红透了。
狗娃的表现则最为纯真。这个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伙计此刻却安静得出奇。他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雪音看,连呼吸都放轻了。不知不觉间,他松开了抓着一个钱袋的手,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又怯生生地停住。低声说了一句:"仙女姐姐。。。。"
雪音轻唤一声:"铁生,上来一下。"
樊铁生闻言立即应声,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二楼。雪音转向身旁的三十娘,低语几句。三十娘会意,转身回屋,不多时捧出一个精致的檀木托盘,上面覆着一方素白锦缎,隐约可见底下隆起的轮廓。
三十娘将托盘郑重交给樊铁生,附耳叮嘱。铁生肃然点头,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缓步下楼。当他走到众人面前时,雪音清越的声音响起:
"见诸位如此重情重义,小女子也略尽绵薄之力。这五十挺黄金,二十挺分与村中百姓渡过荒年,余下三十挺。。。"她顿了顿,"权当请诸位将士买些酒水,聊表心意。"
话音未落,樊铁生抬手掀开锦缎。刹那间,五十挺黄金在火把映照下熠熠生辉,金光流转间晃得人睁不开眼。那些黄金排列得整整齐齐,在托盘上泛着温润而奢华的光泽。
院中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得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众将士面面相觑,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青瑶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钱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盘黄金。不自觉地抓紧了狗娃的肩膀。狗娃则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史元忠最先回过神来,他深深看了雪音一眼,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而在幽暗的角落处,青鸟独自倚坐在大堂前的石阶上,指间把玩着一片不知从何处摘来的树叶。他微微仰首,目光穿过摇曳的灯火,落在二楼廊下的两道倩影上。
雪音与清韵代并肩而立,却宛如两个世界的人。清韵代眉目如画,唇角含着温婉的笑意,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中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仿佛春日里最纯净的一泓清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呵护。
而雪音则截然不同。她身姿挺拔如寒梅傲雪,一袭玄色罗裙在夜风中轻扬,衬得肌肤如雪。那绝美的容颜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双凤眸中时而闪过令人心悸的锋芒。她时而冷若冰霜,时而又会流露出出人意料的温柔,性情变幻莫测,就像天边那轮被薄云半掩的明月,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青鸟不自觉地捻碎了手中的树叶,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两个女子,一个如温润美玉,一个似淬火寒冰,倒是有趣得紧。夜风拂过,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分不清是来自哪一位。他眯起眼睛,将身子更深地埋入阴影之中,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看得更真切些。
清韵代借着跳动的火光,目光在院落里焦急地搜寻。当她终于望见大堂石阶上那个安然独坐的身影时,紧绷的肩膀才轻轻松了下来。柔和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唇边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此时雪音已向着满院将士敛衽一礼,月色在她清冷的眉眼间流转。清韵代见状,连忙与三十娘、桃儿三人齐齐俯身。四个女子的动作优雅如画,衣袂轻扬间带起细微风声。
礼毕,雪音率先转身。玄色罗裙在木廊上扫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如同夜幕铺展。清韵代最后望了眼石阶处那个模糊身影,才款款移步跟着进了厢房。三十娘捧着桃儿的手紧随其后,回到隔壁厢房。
士兵们痴痴望着厢房方向,纵有千般不舍,却无人敢出声挽留,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分毫,唯恐惊扰了佳人。待得房门关闭的吱呀声落定,院中依然一片寂然。无数双眼睛执拗地定格在雕花门扉上,仿佛那道红色身影仍在门前伫立,月光将众人凝固的身影拉得格外绵长。
青瑶没好气地戳了戳狗娃的额头:"狗娃,捡钱!"狗娃猛一激灵,这才发现一旁老谷怀中的钱袋散落大半,慌忙扑跪在地,两只手在青砖上慌乱摸索。老谷看得心惊肉跳,忙不迭收紧臂弯,枯瘦的手背青筋突起,将那些鼓囊囊的钱袋死死护在胸前,宛如守着雏鸟的老雀。
士兵手中的火把突然爆出几点火星,飞溅的金屑照亮一张张失魂落魄的脸。那跳跃的光斑掠过院角时,倏然照亮半截残破的陶缸——缸身裂开犬牙交错的豁口,却倔强地盛着半汪浑水。水面浮着半片残月,随波纹颤巍巍地晃荡,像极了被遗忘的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