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进福收了手,看着沈棠和宋禹衡叹了口气。他也要脸,也想在同辈人面前挺直腰杆。可顾了面子,就得丢了儿子的前程。宋禹衡的本事在那儿摆着,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神医的名声。延安跟着他就是学个皮毛,以后都能在大队当保健员,好一些还能去卫生院,咋都比他们在地里刨食的强呀。小孩子不懂事,他们当大人的哪能不多计较。可宋禹衡比他想的心肠硬,硬的都不像当大夫的。“走吧!”他拉上延安,就要离开。宋禹衡叫住了延安。“建强每回背书,你总说差不多就行了。识字你觉得差不多就行,背书你也觉得差不多就好,什么都差不多,到了关键的时候就会差很多。我今日便是再给你个机会,你能保证就不会再出错?”延安听的一知半解,沈进福却明白了。延安那些用功努力的话都是说给他们听的,真学东西时八成仗着有些小聪明就吊儿郎当。他也没脸再说让宋禹衡给个机会试试的话了,扯着延安就出了人群。沈进福一家子离开,众人关注的重点又到了宋禹衡收谁当弟子的事儿上。凤霞和建强都合格,似乎也分不出个好坏来。凤霞妈攥着凤霞的手,死死盯着宋禹衡。沈卫国夫妇本来放平稳的心态又提了起来。“宋大夫你快说呀,急死个人。”看热闹的人比他们还着急。宋禹衡淡淡道:“有几个合格,就收几个。”意思是,凤霞和建强他都要收成弟子了?那要是延安也合格,他就三个都收了。可惜延安那孩子,走偏了路……凤霞妈一双眼睛瞪的老大,似乎被这猝然降临的惊喜砸晕了头。凤霞开言晚,性子木讷,人家都笑话她是个傻子。婆婆一心要个孙子,对性格不讨喜的凤霞非打即骂。凤霞五岁,就包了家里所有的活。她不敢说话,一帮腔,婆婆对凤霞打的更狠。情况在她生了儿子之后也没有多少好转。宋大夫收徒弟的事儿被家里男人听到,回来说的时候,婆婆嘴上还抱怨宋大夫定的年纪不好,小孙子不能参加。而她盯着院里搓衣服的女儿,双眼迸发出强烈的光。之后,她瞒着婆婆将女儿送了过去。出乎意料,凤霞被挑中了。消息传回家,婆婆好一顿冷嘲热讽,说她痴心妄想,说凤霞走了狗屎运,也不许凤霞去卫生室。“女儿能有啥出息,学了有啥用,都报给了别人家。赔钱货。”逆来顺受的凤霞师父师母“宋大夫……”凤霞妈的嘴张张合合半天,才发出细微的声音,“你,你是我娘俩的恩人啊!凤霞,来,给宋大夫磕头,快,快呀!”凤霞直挺挺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上都能听见响。宋禹衡要躲,被沈棠拦住了。“正经拜师,总要有个仪式。”沈卫国闻言,将建强也推了过去。两个孩子并肩跪着,磕了个不伦不类的头,就正式成了宋禹衡的弟子。沈棠估摸着宋禹衡没准备,从兜里掏出红纸包着的拜师礼。因为不知道宋禹衡最终会收几个徒弟,所以他准备了三个红包,每个里面都放着六毛钱。“你们师父给的拜师礼。”沈棠一手一个递给两人。得了家长的同意,他们伸手接过。“谢谢师父。”从前都只叫宋禹衡老师,只有正式拜了师才能叫“师父”。宋禹衡点头应了。“旁的也无需多言,只十六字家训需牢记,时时自省,‘医者仁心,俯仰无愧,医者仁心,功名无求’。”凤霞和建强跟着他念了一遍。宋禹衡知道,要叫他们现在理解有些难。往后经历多了,自有体悟。如此,这拜师的事也就了结了。“宋大夫,你收了建强做弟子,我们合该感谢您。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去家里吃顿饭吧。”白荷说的家里不是老宅,而是新家。凤霞妈做不了家里的主,只能期期艾艾看着宋禹衡。“不用。”宋禹衡拒绝了。沈棠帮他补了句:“往后有机会,几家一起坐下聊。”宋禹衡出言留下了凤霞和建强,让家长们都先回去了。饶是建设再少年老成,这时脸上也有压不住的喜悦。就连凤霞,眼神也比从前亮。两人看着宋禹衡的眼神满是濡慕。宋禹衡转身进了房间,拿着两个长盒子出来。这是他很早前就开始准备的拜师礼。里面放着钢笔和配套的墨水,还有一本他默写的《脉经》。两个孩子拿着盒子离开后,沈棠笑了声。“原来你早有准备。”他也是关心则乱。周家从前只怕没少举办这种拜师礼,宋禹衡自小耳濡目染,怎么会不了解其中的章程。宋禹衡摇头,说:“你给也没错。”他很短的笑了下。如果他们的关系能公之于众,建强和凤霞还要叫沈棠一声“师母”,给拜师礼也是应该。沈棠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了起来。好半晌,才抬手摸了下他的耳根。“小孩子。”宋禹衡也没反驳。跟沈棠在一起的时候,他偶尔会有很幼稚的举动,被叫小孩儿好像也没错。而且……他发现,沈棠没有食言。沈棠说,只有他一个小孩,他就再未见过沈棠以这种神情,叫别人“小孩子”。午饭后,沈棠端着宋禹衡泡的消食茶站在廊下看着院里架子上摆满的药材。“这么多,应该能用很久。”宋禹衡嗯了声,有些困倦,便绕到他身后,将下巴架在了沈棠的肩膀上,打了个浅浅的哈欠。“虽然都炮制过,轻易不会坏,但太多了。我准备改天去卫生室或者供销社问问,看他们收不收,换些别的来。”沈棠想起几次在县卫生院看到的收药材告示。“我陪你去。”“好啊。”宋禹衡的声音有些黏了。沈棠回头,就见他闭着眼,鼻息翕动,俨然有睡着的趋势。沈棠缓缓抬动肩膀将他弄醒。“小衡,去屋里睡。”宋禹衡只睁了下眼,脚下没动,说:“你陪我。”“嗯。”沈棠应了,他还是没有动。“撒娇啊?”沈棠语气带笑。宋禹衡脑袋往他跟前蹭,面颊贴在他颈侧脉搏处。“不行吗?”哪会不行。沈棠喜欢他仿佛无坚不摧的冷酷,也喜欢他只在自己面前展露的脆弱和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