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苑的静室内,那杯安神茶的袅袅热气,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沈清竹僵硬的手指和惊涛骇浪的心绪之上。温热的杯壁紧贴着病历夹冰冷的硬壳,那奇异的、混合着野菊花甘苦与合欢皮宁神的清香,丝丝缕缕,顽强地钻入她的鼻腔,试图安抚那被彻底颠覆的认知风暴。
沈清竹低着头,浅棕色的瞳孔失焦地映着杯中微漾的金色茶汤,里面是自己苍白而震惊的倒影。科学构筑的理性堡垒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之外,是沈观澜那双平静得令人心悸、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他如何知晓那台手术?如何精准判断她的生理状态?这些问题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她的神经。指尖那轻微的颤抖,在茶汤传递的暖意下,似乎真的平复了稍许,但那深入骨髓的惊骇与茫然,却远未消散。她只是紧紧握着那杯茶,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漂浮在未知海洋中的浮木。
窗边,沈观澜背对着她,灵犀手再次虚搭在林老腕脉之上。谛听耳清晰地捕捉到身后那狂飙的心跳声,正从失控的边缘被那缕奇异的茶香和温暖的杯壁强行拽回,缓慢而艰难地趋向平缓。他的黄金瞳视野内,林老体内气血的流动依旧滞涩,心脉深处那阴寒的金石煞气蛰伏着,如同随时可能复燃的死灰。周家、黑虎帮、那隐藏在幕后的毒手…暗流从未停歇。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外,带着一丝犹豫,随即,门被轻轻叩响。
林晚秋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李冰。
这位飒爽的女警花此刻的状态与沈清竹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一种紧绷的疲惫。她身上那件深蓝色的执勤服沾染了些许尘土,肩章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此刻略显凌乱,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她的脸上带着连夜奔波的倦色,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压抑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那双总是明亮锐利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熬夜的血丝,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闪烁着一种急于刺破黑暗的凌厉锋芒。
“林小姐,打扰了。”李冰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快速扫过室内,在林老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关切,随即落在沈观澜身上时,那凌厉的眼神中瞬间爆发出一种如同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光芒!
“沈观澜!”她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沈观澜面前,完全无视了室内凝重的气氛和僵立的沈清竹,“我需要你帮忙!现在!十万火急!”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迸出来,充满了焦灼。
沈观澜平静地收回手,转过身,迎上李冰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焦虑和愤怒的眼睛。他的黄金瞳悄然开启,五感如同精密的雷达瞬间扫过李冰全身。
视觉:她警服肩章连接处有新鲜的摩擦痕迹,袖口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泥土污渍。眼睑下的青黑比沈清竹更甚,那是长期缺乏深度睡眠的烙印。紧抿的嘴唇边缘因为干燥而微微起皮。
嗅觉(百草鼻):浓烈的汗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掩盖了她身上原本淡淡的皂角清香。更深处,沈观澜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硝烟残留的硫磺味!以及,一股被汗水包裹着、强行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属于肾上腺素过度分泌后的、隐隐的躁动和…血腥的渴望?
听觉(谛听耳):*李冰的心跳如同密集的战鼓,远超正常频率,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强烈的力感,血液在她血管中奔涌的哗哗声清晰可闻。她的呼吸浅而急促,带着一种强行抑制的喘息。
触觉(灵犀手·环境感知):能清晰地感知到李冰身体周围空气的异常扰动,那是她紧绷的肌肉和高度集中的精神向外辐射出的无形张力,带着一种即将爆发的锐利感。
“李警官,”沈观澜的声音沉稳,如同一块投入沸水的寒冰,“什么事?”
李冰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一下过于激动的心绪,但效果甚微。她快速瞥了一眼林晚秋和楚韵,又扫过依旧捧着茶杯、神情恍惚的沈清竹,似乎觉得这里并非谈话之地,但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城西,老机械厂废弃厂区,三号仓库!”李冰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子弹射出,“我们盯了黑虎帮外围一个洗钱窝点快一个月了!今天凌晨收网,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结果…”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和后怕,“我们刚冲进去,里面的人就像提前得到了消息!抵抗得极其凶悍!根本不是普通的混混!火力很强!而且…他们引爆了预设的炸药!仓库塌了一半!我们的人…伤了几个!”
她急促地喘息了一下,眼中怒火更炽:“这还不是最糟的!混乱中,我们抓到一个受伤的喽啰!那混蛋为了保命,吐出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他说…那仓库下面,根本不是什么洗钱窝点!那是黑虎帮一个秘密的‘中转站’!专门用来…用来‘存放’和转运…被拐来的孩子!”
“什么?!”林晚秋和楚韵同时失声惊呼,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沈清竹捧着茶杯的手也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浅棕色的瞳孔因惊骇而放大,失焦的目光瞬间凝聚,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冰!
被拐儿童!这触及了人伦底线!
“那个喽啰说,下面有暗室!有孩子!数量不明!”李冰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急切而微微发颤,“但爆炸把入口彻底堵死了!消防和工程队正在全力清障,但进度太慢!里面情况不明!空气、结构随时可能出问题!更可怕的是…那个喽啰最后说,下面不止有孩子!还有黑虎帮留下的‘看门狗’!是那种…真正的亡命徒!他们可能…可能狗急跳墙!”
“那帮畜生!”李冰狠狠一拳砸在自己掌心,骨节发出脆响,“我们等不了!多等一秒,下面的孩子就多一分危险!必须立刻下去!可入口完全封死,里面结构复杂,我们的人强行破拆风险太大,也根本不知道暗室的具体位置!时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沈观澜,那目光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沈观澜!我知道这很唐突!但…但我见识过你的本事!昨夜你能闭着眼听风辨位!你能隔着门板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我…我需要你帮我!帮我找到入口!找到暗室!找到那些孩子!求你了!!”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带着一个警察在绝望困境中放下所有尊严的恳切。
静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李冰粗重的喘息声和林老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
林晚秋和楚韵紧张地看着沈观澜。沈清竹也放下了茶杯,浅棕色的眼眸中,那份被颠覆认知的震惊暂时被眼前这更紧迫、更残酷的现实所取代,她看着沈观澜,眼神复杂。
沈观澜的目光越过李冰焦急的脸庞,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那片混乱的城西废墟之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沉凝如水的平静。
“带路。”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城西,废弃的老机械厂区。
昔日轰鸣的厂房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如同钢铁巨兽的骨架,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粉尘、尚未散尽的硝烟味、以及一种浓重的焦糊气息。三号仓库的位置更是惨不忍睹,半边顶棚完全坍塌下来,巨大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如同狰狞的獠牙,将原本的入口彻底掩埋、封死。消防车刺眼的红蓝灯光闪烁不停,高压水枪正呲呲地冲刷着还在冒烟的区域。工程机械轰鸣着,巨大的挖掘臂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外围的废墟,但进展缓慢,每一次吊起大块残骸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和簌簌落下的碎石粉尘。
警戒线外,挤满了焦急等待的家长、闻讯赶来的记者,以及维持秩序的警察。压抑的哭泣声、焦灼的呼喊声、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悲鸣。
临时指挥点设在离废墟稍远的一辆指挥车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李队!消防那边说,主入口彻底堵死了!强行破拆风险太大,可能引发二次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