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望漆黑的海面,他语气不能更平淡泛泛:“我……”
有生以来二十九年,第一次,顾慕飞如此不情愿,如此挣扎犹豫:
“我不能走。”
肉体凡胎,他是凡人,他也贪生。但苏梨无辜,唐权也能无所不用其极,这让他幡然意识到,他此时说要退出,实在无异于轻率儿戏。
他早已失去抽身而退的资格。
他若走,便如同抛戴则于维谷,弃所有曾相信他、仰赖灰色世界生存的人于不顾。而这,不能仅仅出于他一己私情。
他可以放手,同苏梨双宿双飞,飞去海外,做一个普通人,做一对爱侣。
但难道,他们就终身逃避,再也不回来了?
苏梨说出看海的梦。但就算他倾尽所能所有,他也没有能力帮她真正实现:无论如何,在闵州只手遮天,他也无法把冬季变成夏夜。
一座城,一片故土。显然,水土养育,对闵州,苏梨怀有深深眷恋。
有一天,她会学成归来;甚至……他能有资格,和她组成家庭,组成真正陪她天涯海角、皓发白首的港湾。
但唐权,还有已光复往日的兴隆会,会对他们袖手旁观?
“慕飞,”
随苏梨嗓音控制不住颤抖,唤他名字,顾慕飞把思绪悄悄拉回。苏梨嗫嚅。眼望大洋尽头,也许,也会有彼岸。
她更像自言自语:“我不回来,也可以的。心在何处,家就在何处。”
“这是我的责任。”顾慕飞下定决心。转头,他捉住苏梨眼眸。苏梨却匆匆把目光甩开。“最后一次,我必须把这件事做完。”
“为什么?”
近乎质问,苏梨终于脱口而出。抱负或责任,并不比其他任何两个字用墨多或者少。他为何不能把它们轻轻抛开?
在他肩头,重压驱使,如此强烈。苏梨并非不明白、不感同身受。
但,只自私一回!
雪好大。落在海面上,连痕迹也不会有。
“为什么?”苏梨反复追问。
“因为我想。”意外,顾慕飞平淡回答,“想等以后年年早春,我能和你同在梨岛,看满城梨花。”
难以置信。天真与否,这话,都从心思城府如冰洋般浩瀚的他口中自然流露。
苏梨猛转回头。她眼中已沁满泪水。正正好好,她与顾慕飞双眸相对。
车里好静。一曲终了,静得他们都能听清彼此呼吸。
苏梨眼中,顾慕飞这张脸,她热吻过的唇、热爱着的人,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血管,每一点细微举动,每一丝温存……
告诉我:何为生命?何为躯壳?
唐权恋权,心狠手辣要把顾慕飞干脆抹除;而后者也绝不心慈手软。也许正如顾慕飞早所断言,他并非好人。但这样的他,期待的是人人能够彼此珍惜的未来。
这世上,可当真会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