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回话,兜帽下的那双眼弯了弯。
张九思瞳孔骤缩,攥着炭钳的手指关节泛白,火盆里“噼啪”炸响的炭块像在他胸腔里爆开,甚至有种被烫得瑟缩的不真实。
盛葳正专注地埋头翻包,转身瞥见他此刻站定的身形僵如石像,她放缓声音:
“就过个年,这地方又不会跑,你还可以回来的,况且也不止你一个张家人,说不定挺热闹,过年就是得一家人团聚才好。”
盛葳拿着手里的东西拉开门栓,风雪瞬间扑进来,见她要出门,张九思才回神:
“夫人……”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旧称忽然卡在齿间。
盛葳立于回廊倏然回首,兜帽不慎被疾风吹落,万千雪花缀在她发间和肩头,好似画境,那惊鸿一瞥穿透风雪直撞进他眼底。
“嗯?你叫我什么?”
“……小姐。”青年耳根在面巾阴影下烧得通红,瞬间改口,仿佛刚刚像是错觉。
这个称呼也许更合适,也更……安全。
“外面雪大,你要做什么?”他问道,看着她的背影与身后的苍茫雪色融为一体。
她举了举手中的相机,冲他说:
“我去拍几张照片,好不容易来一趟,留个纪念,这种建筑遇上下雪天很好看。”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不知从哪处角落找出把油纸伞,老竹骨撑起蒙尘的乌绸伞面,“唰”地在头顶绽开,积雪簌簌滑落伞沿。
张九思长腿迈上两步抢到她身侧,在她踩中结冰石阶打滑的刹那攥住她手腕。
“谢谢。”盛葳抽回手缠好相机挂绳,目光纯粹如新芽,“你要跟着我一起?”
这简单不过的一句询问落在张九思耳中,却似乎被解读出了本没有的言外之意。
“……风大,我替你挡雪。”
张九思凝视她被冻红的颊,墨色瞳孔里重新翻涌着消失数几十载的灼热滚烫。
他的忠诚与守护,以后将为她而觉醒。
积雪渐厚,伞下却隔出方寸安宁,张九思始终落后她半步,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这张好看。”
盛葳突然转身,镜头对准了他,张九思本能侧脸,快门声却已经先一步响起。
面巾下喉结滚动,最终只哑声问道:
“为何拍我?”
“好看啊,玄衣墨伞立琼阶,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侠客。”盛葳将相机护在怀里。
青竹承受着青年掌心突如其来的握力,从来没人用这样鲜活的语言形容过他。
他是兵器,是幽灵,唯独不会是侠客。
张九思那双深潭般的墨眸,里面有什么东西,第一次真正地、缓缓地碎裂开来。
取景框里,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天地苍茫,只此一抹鲜活能入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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