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丘县与滑州之间,本是黄河冲积而成的坦荡平原,一马平川之地本无群山阻隔。
但此刻若从封丘兵西取滑州,隆冬时节的平原上朔风如刀,冰封的河道与裸露的滩地毫无遮蔽,大军行进极易被滑州城头的斥候察觉。
若改走东侧迂回路线,则需绕行至滑州东北的古黄河故道(今长垣、兰考一带)。
这里因黄河多次决溢,形成大片沼泽与沙丘交错的复杂地形——冬日里泥泞的滩涂结着薄冰,骡马踩上去便会打滑,粮草车仗更是寸步难行。
更棘手的是,这片区域深处至今残留着王屋山余脉的零星丘岗(如长垣境内的“佘家岗”),虽非险峻山峦,却在风雪中形成天然屏障,小股部队尚可攀越,大兵团行军则需劈开冻土层开路,稍有不慎便会困死于荒野。
正如斥候回报:“从封丘东进滑州,看似绕开平原坦途,实则要闯‘黄河故道十八洼’。此时节洼地里的芦苇冻成刀丛,沼泽下的暗冰能割裂马腿,若没有当地向导,不出三日便会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迷失方向。”
十二月初,李佑亲率四千大军,轻装上阵,只携带少量辎重粮草,便迎着漫天飞雪,毅然钻进了沼泽地。
此次行军所经之地,有一半属于封丘县,这里已完成分田工作。而且是在秋收之后进行的分田,佃户们还未来得及将租子交给地主,因此家家户户都略有存粮。
每到一个村落,李佑便会派遣士卒向村民借粮,以确保军队随身携带的粮草充足。
一路行至桃源村,此村因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冲积出一片肥沃平坦的山间谷地,故而相对富裕。
“全军原地休息,但切莫在雪地里坐下!”
包括李佑在内,四千士卒整齐地站在村口,纷纷原地跺脚,以此暖和身子。
宣教官独自走进村子,找到村长和农会,说道:“李村长,我乃宣教官左钊,随李将军远征至此。烦请安排村民借粮煮饭,所借粮食皆会留下票据。待开春之后,村民可凭此到县里领取粮食,届时按一分利息偿还。若不想领粮,也可用来抵扣夏粮赋税,同样按一分利息计算。”
“不要利息,不要利息。”李村长名叫李怀仁,本是此地童生,因家境贫寒无奈放弃科举,如今全家都分得了土地。
李怀仁先是给农会成员分派好任务,随后赶忙出村去见李佑。
“拜见李将军!”李怀仁“扑通”一声,猛地跪在雪地里。
“快快请起。”李佑微笑着说道。
李怀仁站起身来,连忙说道:“李将军,快到村里歇息。”
“请。”李佑笑着回应。
苏皓当即下令:“全军前进!”
传令官举起令旗,四千士卒迈着整齐的步伐,踏雪前行。尽管山路湿滑,士兵们走得东倒西歪,但都尽量避免踩到田地,实在不慎摔进田里,也只能无奈作罢。
当大军进村时,只见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烧水,原来是村民们自为士兵们准备泡脚水。
军中文书和传令官忙得不可开交,四处为村民开具借粮收据,军法官也再三告诫士卒,务必不得扰民。
看到几千士卒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且彬彬有礼地住进村民家中,李怀仁不禁感慨道:“此真乃仁义之师也,若论军纪,即便是古之名将麾下之兵,怕也不过如此。”
李佑笑道:“我怎敢与古之名将相比。李村长,翻过北边的桃源岭,是否就到匡城县地界了?”
“翻过去便是,只是如今雪地难行。”李怀仁回答道。
李佑神色坚定地说:“再难走也得翻过去。”
必须在冬季出兵,一旦开春,滑州的军官反应过来,就拿不下来了,趁着王铎带了2万多大军去围剿黄巢,滑州守备空虚。且冬季出兵,能让滑州节度使王铎毫无防备,正是偷家的好机会。
来到李怀仁家中,只见村长媳妇正在杀鸡,准备款待大军。李佑见状,连忙说道:“村民所杀家禽,我军照价赔偿!全村所有肉食,优先分给伤病员。”
“李将军,无需如此,”李怀仁赶忙说道,“李将军为咱们分田,乃是大恩人,杀只鸡又算得了什么?”
苏如鹤冷着脸说道:“这是军令,切莫坏我军心。”
“不敢,不敢。”李怀仁不敢再多言。
不多时,村长家的鸡烹饪完毕,果然被宣教官端出去,送给那些伤病员食用。一路行军至此,已有不少士兵生病或冻伤,“减员”已达十几个。所幸冻伤情况并不严重,只需留在村民家中调养即可。
李佑、苏如鹤、黄幺、黄顺等军中高层,皆在李怀仁家与普通士卒一同吃着粗茶淡饭,村民拿出的酒,他们也一口未喝。
这支军队的构成相对单纯,比起文官更容易调教。别看李佑手中的脱产士兵仅有区区几百人,其余大多是半耕半战的乡兵,但军纪之严明,远当下任何一支唐军。那些不听话、犯错误的士兵,早就被剔除出军。即便少数出身混混的士卒,在经过严厉惩治后,也都变得令行禁止。
这其中,主要功劳得归于军中的宣教官,以及李佑从不亏待士兵的做法!此次参与冬季行军的士卒,不仅能额领取军饷,每人还能免费得到一身棉衣和两双棉鞋。
棉花和棉布,都是李佑向商贾订购而来。济养院里的孤寡老人、残疾人,以及城里的闲散妇人,纷纷将其制成衣服和鞋子,再由将军府出钱收购。
到了晚上休息时,李佑并未占用李怀仁的床铺,而是与其他士兵一同睡在地上。他们用稻草铺底,上面再铺上草席,棉被和草席则由士兵自带。
李怀仁看到堂屋里躺满了人,就连李佑也置身其中,顿时震撼不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更未见过如此亲民的将领。
李怀仁心中暗自思忖:李将军实乃天命所归,若能成就大业,天下百姓便有了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