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元帝的声音响起,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沉稳,甚至听不出多少病弱之气。
他拾起一枚白子,指尖稳定,毫不犹豫地点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三三”位上。
这一落子,位置刁钻异常。
它并未直接冲击黑棋的厚势,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瞬间搅动了整个棋局的“气”。
原本被黑棋隐隐封锁的白棋数子,因这一点的嵌入,瞬间变得灵动起来,隐隐有向外逸出、甚至反打黑棋薄味的可能。
太上皇捻着黑子的手停在了半空,浑浊的目光在那枚白子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穿透棋枰。
他眉头微蹙,脸上的松弛感褪去几分,露出一丝凝重。
半晌,他才缓缓将黑子落下,却是选择了一处稳妥的“长”,加固自己的防线,并未选择与白棋在局部硬碰硬。
“刚猛?呵……”
太上皇终于开口,声音比弘元帝更为沙哑低沉,带着岁月沉淀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洞悉,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无雷霆手段犁庭扫穴,何以震慑魑魅魍魉,涤荡乾坤?”
他意有所指,目光似乎穿透了棋局,落在了刚刚平息风波的朝堂之上。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倒是弘元你这一手……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暗藏杀机,绵里藏针。这‘病’中静养,棋力倒是未曾落下。”
弘元帝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呷了一口,热气氤氲了他苍白的脸。
他放下茶盏,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语气平淡无波。
“病榻之上,无事可做,唯有与这方寸纹枰为伴。看得久了,想得多了,自然能看出些平日里忽略的……‘生门’。”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迎向太上皇的审视,那深陷的眼窝里,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棋盘如天下,一味刚猛易折,一味隐忍易失。胜负之数,不到终局,焉能定论?父皇,您说是吗?”
他的目光随即状似无意地扫过门口的方向,仿佛早已知道门外有人。
贾琮心中凛然。
弘元帝这番话,哪里是在论棋?
分明是在说朝局,说权力!
说他自己这场突如其来的“好转”,以及这“好转”背后可能蕴藏的深意!
那“生门”是指他身体恢复的契机,还是指他在这权力棋局中寻到的突破口?
那句“胜负未定”,更是直指核心——太上皇扶持贾琮,弘元帝真的甘心就此放手,安心养病?
这哪里是父子对弈?
分明是两位深谙权术的帝王,借这十九道经纬,无声地进行着一场关乎江山归属的角力!
而刚刚在朝堂上“涤荡乾坤”的贾琮,此刻竟成了这盘棋上最关键、也最微妙的一颗棋子!
门外的贾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
他不再隐匿身形,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